1. 你做过的最离谱的梦是什么?
现实中,我所做过的最离谱的梦,也许是在二十出头的年纪,或许是一时的热情,或许是去世界冒险的渴望,便暗暗告诉自己,在母语之外,希望有一日也可以自如地操纵外语去创作。写小说,主要是写小说,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对非虚构文学感兴趣,还没有经历后来的种种,还没有能清晰地看到现实人生。这可能真的很离谱。在能用中文自由创作的时刻,好像自己立在悬崖上,纵身一跃,向下,向下,向下……去到深谷里,跌入黑暗中,在漫漫荒野,穿过荆棘,四周没有人,没有同行者,甚至没有路,只有远方天际线处隐隐约约的星光。夹杂着风声的沉寂,踉踉跄跄的脚步,最开始因为道路的崎岖甚至可能手脚并用。
但,路是走出来了,一步一步,日复一日,终于有一天,确实走到了。Make the impossible possible. 这好像是人生一次一次告诉我的。不要说不可能,不要说行不通。努力一下,再努力一下。不做便永远没有希望。
也许梦还没醒,却懂得了珍惜,在经历了种种写作的泥泞、挣扎痛苦以后。曾经热爱的写作,却也可能是最难的。写,写,写……拖延逃避,到最后却也只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去写。慢慢懂得了珍惜,懂得了在指尖跳荡的快乐,懂得了对自己宽容。无论发生什么。那又如何?能看见是幸福,能握着笔是幸福,能打字是幸福,还想表达便是幸福。
再写一点儿,再写一点儿吧。
在沉睡中,我所做过的最离谱的梦,也是在二十出头的年纪,辗转从中文到英语到法语,一度以为自己要去学盲文,又回到英语。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年纪。还能往前走吗?时常在怀疑中徘徊,还不知道,在以后的很多个日子里,在以后的很多年里,还会有这样的徘徊。还愿意冒险。年少便对潜意识感兴趣,曾经坚持记录自己的梦境,怪诞的、惊悚的、错乱的、零散的,也有奇异的。最初文学梦的发生,便源于十四岁时一个奇怪的关于异国鳄鱼场画面的梦,做成了第一篇小说。没曾想多年以后,真的漂泊到了一个叫做Alligator Farm的地方,在初夏清晨俯瞰鳄鱼群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如雷鸣般的轰响。在它们身旁的树顶,不知名的白色鸟儿忙碌地筑巢,哺育叽叽喳喳的幼儿,一点儿也不为所动,这是多么奇怪的邻居!谁又能说,现实与梦境完全没有关联呢?
但这不是我做过的最离谱的梦。曾经在梦中像看电影一样经历完整的剧情,最后甚至有出人意料的结局,醒来便如发狂一般匆匆写下故事。好像完全是潜意识自动编织的故事,我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,又因何成形,这些故事只是如水一般流淌,回到虚空。
这些也不是我做过的最离谱的梦。这只是梦中的呓语、水下的冰山。当你不看的时候,它们就不在那儿。潜意识里最神奇的足迹,出现在我从法语回转到英语的时候。又一次从山脚开始,又一次自我怀疑,放下曾经铭记的法语,尝试捡起已埋在意识之下英语的碎片。生疏,已然生疏的状态,脑海中已经刻下法语的发音习惯,有时看见英文单词甚至无法发声。这个要怎么念呢?在这样的年头。我其实很少作诗,却在这样的年头,恍惚梦到18世纪仿若英伦的场景,望着梦中的自己,在另一个时空的女子,流畅地作出一首长诗。当时的那种惊诧莫名,刹那清晰的诗行涌现,回旋的优美印象。那可能是我作的吗?那怎么可能是我作的?以我那时的英文水平。在那之前或之后,我都不用英文写诗。这怎么可能呢?
可当时它发生了。虽然醒来的瞬间,长诗便如清晨的薄雾即刻消散,如阳光下的雪花在飘落中消融,那种美的感觉却停驻心底。我徒劳地想从快速淡去的记忆中记录下最后两行,那样的语言,却如溺水的人,伸出水面的手什么也抓不住。但我把这已经无可名状的诗行当作心灵的馈赠、命运的启示。这怎么可能呢?也许,你可以的。那是写作者毕生所追逐的,远方隐隐传来的旋律,悦耳的乐音。